站在现实边上

《金刚经》云,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

当然这不是说如果你能做到“见诸相非相”的话,摩尼兄就会噗地一声出现在你的面前,“见如来”是说你到了一种境地,可以看到真实。

然而真实究竟是什么,我们所说的现实和真实究竟又有多远,我等凡夫俗子,离真实,或者现实,又有多远?

从康德开始,就已经确定了,人认识世界并不是一个复印的过程,并不是简单的外界事物通过人的感官在人的头脑中留下某些观念之类。人认识世界的过程是一个互动的,人用自己先天已有的认识范畴来规范世界,世界亦通过也只能通过人的认识范畴来向人呈现。一直到了现象学,意向与意向性被引入来说明这个问题,到了阐释学,人对世界的理解、解释更是有前见之类的东西来规范。那么,我们究竟在什么意义上,还能认识到真实,当我们对别人说“现实”的时候,有多大的可能,我们所理解所解释的现实,和他人的“现实”,就像蚂蚁和小白兔所分别看到的世界一样,根本是不一样的?

根本是不一样是不可能的,毕竟人类作为同一个物种分享了某种生理上的共同性,这种共同性使得人对世界的把握总是相似的,比如我们的眼睛只能看见红外线和紫外线之间的波谱极为狭窄的电磁波,我们的听觉大约只能听到20-20000赫兹的机械振动,诸如此类,但我们仍然不能说,A所理解的世界,就是B所理解的世界。

我似乎有偷换概念的嫌疑,我把真实、现实、X所理解的世界混在一起来使用,原谅我的这种不严谨,我会尽量严谨一些,不犯太大的错误。

我想我们总是站在现实边上的,或者说我们站在理想边上也合适,不管我们多么试图靠近现实,我们总是站在它的边缘,为什么,因为我的眼睛就是边界,我的理解能力就是边界,我的一切感知,就是现实的边界,我的一切经历,一切知识背景,一切从现实中所获得的感悟,都是边界。

这是一个循环解释,解释学的圆环。

我所理解的正在作用于我新的理解,我的新的理解有正在作用于我更新的理解,如此如此,把我们永远隔离在现实的边缘,无法迈进现实一步。

在这个意义上,现实是与“真实”同义的。

对于此佛是很悲观的,他似乎觉得如此以来我们便永远达不到那种“真实”,于是一切便都是虚妄,惟有我们舍弃了自我,才能迈出那一步,阿赖耶识不再受末那识的干扰,更不受眼耳鼻舌身意的干扰,超越时空,超越一切所能言表所能理解的东西,超越一切所以言表所以理解的东西,与真实合一。

理解在不停的理解活动中被刷新,理解在丰富,现实如果是无限的,那么理解/现实的结果是,理解不管多么丰富,由于现实是个横过来的8,那么理解/现实永远是零蛋。可是,毕竟,理解每丰富一点,我们所以为的“现实”便更丰富一点。

于是我们还不是那么不可救药吧?

现实还有一个属性,这里借用Walternate的话,“自然不会分辨对错,自然只会分辨平衡与否”,现实也是如此,现实本身无对错,无感情,无美丑,审美判断与价值判断皆是出于人类自身(康德的判断力批判与实践理性批判……)。没有审美与价值自性的现实对于有审美与价值判断的人类来说自然是残酷的,于是,我们对现实的理解越多,现实之于我们越复杂(在审美和价值上),同时也越残酷。现实甚至连平衡都没有,我不知道,现实究竟有什么属性,我只能用我有限的理解,来说现实(可能/也许)没有什么属性。

--------------华丽的分割线---------------

人的存在是现实的一部分,人有理想,所以,理想是现实的一部分,理想存在于现实中,理想并不高于现实,但是理想毕竟是属于人的,可能也是只属于人的(草履虫有理想么?据说那只从23.5¥往26.5¥的缸里爬的螃蟹很有理想……),所以,即便是我希望我(或者希望你)现实一点,这也是个理想。人就是那么一个理想的存在物,以至于他不想要理想的这个行为都是在树立一个理想,就是那么悖论。

我时常否认人的理性,认为人只是一个感性的存在,理性只是一个借口,用来掩饰人无数的原始冲动,我又时常被理性的伟力所感动,这是一个强烈的矛盾,不管我读多少书,读多少经典,对现实的理解有多么丰富,我想,我仍然会那么矛盾,在这种矛盾强烈的张力中生活着,任这种矛盾撕裂。

----------华丽的分割线----------

可是这种思索并不能解决明天吃什么的问题,肚子依然会饿,杯具。

《四十二章经》云,“佛言。夫为道者。譬如一人与万人战。挂铠出门。意或怯弱。或半路而退。或格斗而死。或得胜而还。沙门学道。应当坚持其心。精进勇锐。不畏前境。破灭众魔。而得道果。”

一人与万人战,或死或生,没有第二种选择,我相信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仍会有那么一些理想坚定的人,向着所谓的现实,高唱凯歌。